自打在二手车交易市场上被这个主人“赎买”后, 卡尔 (Car)受到的待遇还不如前一任主人。这个开车如杂耍的大烟枪使卡尔内部沾染上一股臭哄哄的烟味,另外自己蓬头垢面不说,还很少给满身泥渍的卡尔洗澡。更要命的是主人时常随意拆解卡尔的部件,在夹缝中塞满几百千克白色不明粉末,然后在破烂不堪的碎石子路上十万火急地飙速,高功率的发动机轰隆作响,松垮的部件在颠簸中抖动、呻吟。主人丝毫不心疼自家的工具车,就像上司不心疼自己“喂养”的工具人一样。
不过,卡尔跟其他境遇一样的车混得很熟,就像主人跟开那些车的、枪不离手的司机很熟一样。通过它们,卡尔了解到,每一个主人都有自己的紧急使命,干不好会被打骂的。卡尔开始同情自己的主人,别看他开车毫不留情,其实他也被自己的使命主人驾驭着,他和自己都是疲惫、脏乱的,为了生计付出一切。
有时候,主人受了上司的窝囊气,没人诉苦的他只好找卡尔倾倒苦水,卡尔默默听着,听着听着就不小心睡着了,没完没了的苦水好似催眠曲。听多了,卡尔注意到有一句话他时常挂在嘴边:“上司还有钱买通官兵,我们干底层的哪有?那些不务正业的官兵啥时候脑子开窍一枪把我上司毙了?”从茫茫话语中,卡尔依稀抓取到“欺骗”“高薪利诱”“苦命”“当猴耍”等字眼,其实卡尔大部分时间都没在听,它只想抓紧闲暇时光好好睡一下。
那一夜,黑得出奇。越靠近“家”,卡尔越轻松,奔波了一天,终于可以歇息一下、跟其他车吹吹今天的精彩时刻,可主人却越发抖得厉害,他不敢回“家”,但“家”又不得不回,像他们这些多多少少掌握了运输线信息的相关人员,哪怕有一个逃离掌控,都会要了上司的命。
下午,他干了件蠢事。哪知道关卡突然配了一条狗,狗鼻子真不赖,一下就闻出满车飘香的上等货。见事情已经败露,在警官面前表演已然没有意义,他索性一脚油门冲向广阔的远方。
警车和摩托车在后面紧紧咬住左右甩动的车尾,警笛声和后方的喊话声不断刺激着他和卡尔,好不容易来了一笔大业绩,警官们分外兴奋。由于货物过重,卡尔根本跑不出平日的最快速度,急得卡尔失口骂了一句:“蠢货,叫你超载!扔掉那些累赘不就成了?”不料被主人听见。主人先是一愣,谁在跟他说话,旋即一拍脑袋,太有道理了!他一手操方向盘,一手把副驾驶座位中的几袋几十千克的优质货物像扔垃圾一样丝滑地抛了出去,又把车顶中的“冰板”掰下几大块抛了下去,见提速仍旧困难,索性弹开后备箱,任由蔬菜掩盖下的几百千克货物从车尾飞出。许多眼红的警官赶紧停下车去抢好货,好向各自的“赞助商”讨赏。少了许多负担,再加上货物的分神,主人和卡尔几个迅捷的提速、几个灵巧的急转,就把那些恼人的声音甩开了。
主人忍不住欢呼一声,随即笑容逐渐僵滞,他大概知道把大单子搞砸会带来怎样的下场。卡尔却对刚才漂亮的配合念念不忘,这足以在那些同行中吹挺久的牛了。
在外面的酒吧灌下几大盅烈酒,主人才趁酒气硬着头皮向“家”进发。他盘算过,直接逃离会被上司追杀,而这片地区几乎全是上司的爪牙,密密麻麻的蛛网让他逃无可逃,倒不如低头认罪,祈求上司的宽恕,或许还能捡回小命。
远远地就看到那一帮人的车在前面等着了,为头的那辆车在路中一横,拦住卡尔。“今天怎么晚成这样?”冷峻的声音如箭岀弦突然刺进主人的内心,刺得主人的声音哆哆嗦嗦的,“被蓝红条追了。”“混账!屁都办不好!”主人的声音更小了,“新来一条狗。”“哼,狗东西!”上司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么,我的货呢?”主人僵在原地不作声,上司见此更加气急败坏,“我问你,我的货呢?”主人这才回过神,唯唯诺诺道,“在、在车里放得好好的。”
周围的人拿着枪黑云般压过来,上司手一招,主人赶紧把白粉几大袋、几小袋地提出来。见主人拿出来的货渐少、拿货的速度愈慢,上司紧皱眉头,突然厉声喝道:“怎么少了那么多!”吓得主人一惊卡尔也一抖。“你敢私吞我就毙了你!”主人赶紧趴地磕头道:“逃的时候我,我……”“你什么你!你干了什么!”“扔,扔了。”“什么!”上司暴跳如雷,在上司看来,扔货是大忌,倘若没有人把货看得比命重,那么谁还敢给他卖命?眼前的地上却正正好好趴着这样一个本末倒置的混蛋,真是活活气杀上司!
“饭桶!要你有何用!”上司的话如同落雷炸在主人心中。行里容不得出恭不出力的废物,对待废物的只有灭口一条路,眼下上司却发出这样一个危险讯号,主人顿感危机。“不,不是,是蓝红条追得太紧了,不扔、扔,就什么都没了。”上司冷笑一声,“好会巧言善辩,要是每回都是这种残缺不全的货,那么兄弟们都喝西北风啊?我看你是怕被抓吧!我告诉你,我手下能人不少,不缺你这条拖泥带水的狗东西。”说完,上司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把左手食指一夹,身旁一个人立即领会这一关键信号,稳稳地端起冲锋枪瞄准主人。
主人四肢瘫软趴在地上,口中不停地说:“求求你,饶了我这条狗命。”上司、杀手的心如同钢枪一样没有半点回转余地,清脆的几梭子下去,主人就成了冒血的筛子。“把臭皮囊扔进车去,然后炸了!”上司的最后四个字又是一阵落雷,目睹主人惨状的卡尔惊得一下油门,把车前的人拱翻,然后没命地从车堆中撞开一条路,整个过程快过所有人的反应。其他荷枪实弹的人出于本能,立即下意识地对刚逃出包围圈的卡尔倾泻弹药。卡尔保命要紧,连续S形转弯以减少命中率,与地面剧烈摩擦的轮胎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顷刻间,卡尔脱离了众人的射程,仅在黑幕中露出车尾两盏红灯,如同阴森的鬼眼瞪着众人。
望着远处在路上左右摇摆的卡尔,反应过来的上司脸色煞白,半晌维持着射击姿势一言不发。在如此恶劣的边境混了那么多年,上司什么事没见过,再恐怖、血腥的画面都难以让这位老见、冷静的毒贩眨一眨眼,可汽车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居然能跑、能躲子弹,这还是头一次见,莫非见鬼了?上司越想越后怕,耳边响起被他亲手折磨至死的老僧的话“恶有恶报”,恐怕因果报应确实容不得半点侥幸。
卡尔一口气跑了几十公里才停下,主人之死、枪、上司的冷峻表情依然历历在目。疲惫的它只想尽快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好好歇一下,把对未来的考虑扔给明天。
路边正好有一座覆满爬山虎的废弃厂房,宽敞又隐蔽,正合它意。它毫不费力地撞开锈得千疮百孔的大门,在防尘布盖着的大型机器周围找到相对干净的地方,就地熄火睡觉。
倘若厂房内有人,卡尔弄出的巨大动静必定会吵醒他,可卡尔吵醒的的确不是人,或者说,这个厂房确实没有人。厂房的小隔间内睡有一只黄色的机器鼠、一具戴着墨镜的骷髅和一个蔚蓝色的球,最先感觉到异样的是骷髅,撞击声和引擎声令骷髅疑惑不已,它们睡前已确凿无疑地关闭了所有仪器,哪台仪器会擅作主张自动启动呢?一阵沙沙的挠头声后,好奇的骷髅索性把其他两个唤醒一块去探寻。
三者各显神通,机器鼠的探照灯、骷髅眼洞的红光、蓝球的强光扫过厂房的每一处角落,发现一辆浑身是泥和弹孔的汽车腾空出现在厂房中。三者正抱怨着某个把车停到这种地方的缺德司机,卡尔在三束光的照射下惊醒了,突然的发动机打火声也一下惊呆其他三者。机器鼠欣喜道:“看来,我们中又要新增一员了。”卡尔惊惧地向后退了十几厘米,被骷髅在后面一下挡住:“别急着走啊,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呢。”骷髅清了清不存在的嗓子,“我是硼斯,那个黄色的就叫机器鼠,蓝色的球是格娄比。”等硼斯讲完,机器鼠迫不及待地插进来:“我亲家,你是谁啊?”卡尔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和身世。机器鼠的探照灯激动地闪了两闪:“欢迎卡尔兄弟莅临我们的胡扯科技厂房,在这里一切愿望都可以成真。”卡尔的车灯发出一丝激动的火花:“一切都可以?”“是的,一切都可以。”机器鼠把“一切”读得很重,确认卡尔没有听错。卡尔凑近那三者,小声揭露它内心深处的宏伟目标:“我要给这个地区以和平的生活。”
厂房安静了几秒,机器鼠不动声色地呆在原地,内核正在建构各种达成目的的方案;硼斯的上下颌距离突然变长,足以显现骷髅式的惊愕神情;格娄比球面上的那只独眼睁大得盖过了半个球面。硼斯率先打破了宁静,喜悦地全身咔哒咔哒地抖动:“兄弟的愿望真是高尚,可喜可贺。正好,我也喜欢美好的生活。”格娄比急切地抢话道:“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也讨厌战乱、喜爱和平!”卡尔亦高兴地全身发抖,遇上这么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真是交上好运了。这时,一个绝佳方案在机器鼠内核中生成完毕,由卡尔——目前它们中块头最大的——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使命,卡尔为了扫除阴霾、争取和平,机器鼠提出的任何要求都答应了。于是,卡尔被推进了车间,电光火石之间它瞥见那三者全身心投入地忙前忙后,不禁露出了满意而幸福的微笑。
“大功告成!”机器鼠一边领卡尔出车间,一边不管卡尔是否在听,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得意成果,“你身上可配备了我们胡扯科技最新研发的产品,左右各装配大功率电磁炮一门,坦克、沙袋随便轰;左右各三挺激光枪,射穿几厘米厚的钢板根本不成问题;顶上一门核导弹,弹药装载在后排座椅上供随时换,轻松炸干净一个基地;周围的铠甲拿超硬材料制成,可把我累坏了,挡些子弹、炮弹不在话下……”
卡尔在镜前陶醉地观察身上闪闪发亮的新装备和刚喷的漆,转身如梦初醒般问机器鼠:“这些东西不会危险到取人性命吧?”机器鼠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废话,那不然给你装这些干嘛?”见卡尔傻愣在原地,硼斯捂着嘴笑翻了:“你怕不是没明白你要干什么吧,我的蠢卡尔?你用这些武器去干掉所有邪恶的敌对势力,为正义复仇,为和平作战!”格娄比也乐得球面上的独眼跳来跳去:“消灭敌对的,和平不就来了吗?多么简单的逻辑。”这反而使心慈手软的卡尔更加迷惑了。
见卡尔迟迟还不肯行动,机器鼠有些急,拍了拍卡尔的车胎:“先从简单的来,你用电磁炮把残害你主人的上司的家轰平,不留一个活口。”旋即机器鼠又喃喃地补了一句:“相干的,一个都别想逃。”卡尔原本想反驳一句:“可有些参与者是无辜的……”但它还没反驳完,它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三个原来是伪君子,满嘴正义、和平,却让它去干战乱、杀戮,好啊,披着和平的幌子派它去毁灭其他人的生活,想的倒美,我卡尔绝不能放任不管!
卡尔悄悄给两边的电磁炮蓄能完毕,左边的电磁炮迅速对准旁边笑嘻嘻的机器鼠就是一炮,还没反应过来的机器鼠直接被轰散架,碎片漫天飞舞。右边电磁炮轰向硼斯,刚回过神来的硼斯侧身躲过,炮炸在地板上的轰隆声中夹杂被几发激光枪命中的硼斯的惨叫。格娄比狡猾地溜到柱子后面,卡尔拿电磁炮和激光枪在柱子上疯狂地轰出大大小小几十个洞,顷刻间轰塌柱子,埋住格娄比。硼斯拿刀在卡尔身后偷袭,刀片直接断在铠甲里,卡尔转身给拿着半截刀不知所措的硼斯一炮,不死的硼斯骨头在空中散开又在空中迅速重聚。趁卡尔攻击硼斯的间当,格娄比从碎石中爬出,蓄能向卡尔发射脉冲激光,卡尔只觉背后一热,铠甲融化,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硼斯和格娄比呆立在破烂的厂房中、烧焦的卡尔旁,半晌没说话,它们一致认为,卡尔要么疯了,要么更坏的情况,是个被买通的奸细,打着和平的幌子骗来科技的力量,以此蓄意破坏胡扯科技的发展。
硼斯忍不住踹了不会动弹的卡尔一脚,“想不到你就是破坏和平的一分子。”格娄比也气呼呼地耍嘴皮子:“机器鼠没了,叫我们怎么申张和平?”硼斯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和平事业结束了,我们这些没本事的也得收拾收拾离开了。”
机器、卡尔和机器鼠的破铜烂铁正好卖得几十公里的车费,格娄比伪装成篮球,装格娄比的篮球包斜挎在被衣物、口罩、墨镜严严实实包裹的硼斯腰间盘处。它们乘车离开失去庇护能力的“家”,前往晴雨技术厂房,四海为家的它们希望在那里它们的和平伟业能够有人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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